仓库铁门被撞开的巨响震落墙皮，锈迹斑斑的门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林悦蜷缩在霉斑遍布的纸箱堆里，额头的血珠正顺着睫毛滴落在手背，混着灰尘凝结成暗红的痂。刺目的光线中，苏然的身影像座骤然升起的山，将她笼罩在带着松香气息的阴影里——他校服袖口还沾着篮球场上的灰，指节却因攥紧拳头而泛白，虎口处甚至能看见暴起的青筋。当他大步上前拽开骑在林悦身上的女生时，手臂肌肉绷紧的线条让赵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，涂着亮粉的指甲掐进了掌心。
"苏然哥，我们就是跟林悦闹着玩呢......"赵琳的声音在颤抖，却仍强撑着扬起下巴，发胶固定的马尾辫随着身体晃动，折射出冷硬的光。苏然没理会她，蹲下身时膝盖蹭到地上的铁锈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的手指触到林悦胳膊上的淤青时，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，眼神暗得像暴雨前的云层。"闹着玩？"他重复道，声音冷得像淬了冰，"这是闹着玩的样子吗？"林悦看着他睫毛上沾着的灰尘，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，苏瑶指着他的照片说"我哥打篮球超帅"时，眼里闪烁的光。
他打横抱起她时，林悦闻到他颈间混着汗水的皂角味，恍惚间回到七岁那年发烧，母亲也是这样抱着她冲进雨夜的医院。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锁骨，能清晰地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，像擂鼓一样震着她的耳膜。"别怕，"他的声音穿过胸腔传来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，"我送你去医务室。"林悦的眼泪突然决堤，混着额角的血水流进他的校服领口，在白色布料上晕开深色的花，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
医务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林悦咳嗽起来。医生用棉签蘸着碘伏擦拭她膝盖的伤口时，她疼得浑身发抖，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衣角——那是苏然的校服下摆。他立刻反手握紧她的指尖，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麻。"忍一忍，"他俯身靠近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，"很快就好。"当镊子夹出她掌心的木屑时，林悦疼得闷哼出声，苏然突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，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眼皮，带来粗糙却安稳的触感。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，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心疼。
"对不起，"送她回教室的路上，苏然突然停下脚步，声音沙哑得厉害，"我应该早点发现你被欺负的。"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银杏叶，打在他裤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。林悦看着他泛红的眼眶，想起这几周他总是在课间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口，帮她赶走那些窃窃私语的女生，想起他在放学路上默默递来的温热牛奶，突然觉得喉咙发紧。"不怪你，苏然哥，"她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磨破的帆布鞋尖，"谢谢你救了我。"
从那天起，苏然的影子像枚图章，刻进了林悦破碎的生活里。清晨六点半，他会准时等在校门口，手里握着给她买的热乎包子；课间操时，他会隔着人群找到她的位置，用口型提醒她"小心后面"；甚至在食堂打饭，他也会端着餐盘坐在她对面，不动声色地把她不爱吃的青椒挑出来。有次赵琳带着跟班在走廊堵人，苏然直接挡在她身前，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墙，却笑着把刚买的烤红薯塞进她手里，红薯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片："烫，慢些吃。"林悦咬下甜糯的红薯时，看见他手腕上有道新鲜的划痕——那是昨天替她抢回被撕碎的作业本时留下的。
平安夜那天，江面的风带着水汽的冰凉。苏然带她走到霓虹灯闪烁的大桥上，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又被来往的车辆碾得粉碎。"闭上眼睛，"他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，林悦顺从地闭上眼，却能感觉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，金属的冰凉触感擦过她的脖颈。"好了。"他说。林悦睁开眼，看见锁骨处垂着一条银色的星星项链，星星的切面折射着江面的光，像落了片碎掉的银河。"听说对着星星许愿很灵，"苏然的耳朵红得厉害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，"我希望以后......没人能再欺负你。"当他俯身替她扣上项链搭扣时，林悦数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，突然觉得那些被赵琳撕碎的照片、被踩烂的笔记本，似乎都能在这星光下重新拼起来。她没看见苏然直起身时，望向江面的眼神里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。
变故发生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。林悦抱着一摞作业本去器材室找苏然——他说要帮她整理运动会的道具。雨水砸在铁皮屋顶上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，她刚走到门口，就听见赵琳尖锐的笑声从门缝里挤出来："苏然，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？不过是为了帮我接近她，好让她彻底绝望罢了。"
林悦的心脏骤然停跳，怀里的作业本散落一地，被门口的积水瞬间浸透。雨声似乎突然放大了百倍，掩盖了苏然愤怒的低吼："我对林悦是认真的！"紧接着是赵琳阴冷的嗤笑，像毒蛇吐信："认真？别逗了。你妹妹下个月的转学手续还在我爸手里攥着呢，要是不想让她去郊区职高，就最好别假戏真做。"
"我警告你别碰我妹妹！"苏然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，但林悦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脚底流。她想起上周苏然冒雨给她送伞，自己把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时，他眼里的光；想起他在运动会上为她加油，喊哑了嗓子还笑着说"你跑得超棒"；想起他每晚发来的晚安消息，末尾总带着个笨拙的笑脸表情。原来那些深夜的陪伴、雨天的守候、掌心的温度，全都是精心编织的牢笼，每句温柔的话语都裹着锋利的倒刺，只为将她刺得鲜血淋漓，再推下绝望的深渊。
雨水混着泪水冲刷着她的脸颊，林悦转身时撞翻了门口的清洁车，铁桶哐当落地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她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，听见身后传来苏然焦急的呼喊："林悦！你听我解释！"但她不敢回头——她怕看见那张熟悉的脸，怕看见他眼中或许存在的怜悯或愧疚，更怕确认自己不过是他为了妹妹，而牺牲掉的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。
湿透的校服紧贴着脊背，项链上的星星坠子硌得心口生疼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。路过公园的长椅时，她想起不久前苏然在这里对她说"我喜欢你"，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发梢，像镀了层柔光。而现在，同样的位置，只有冰冷的雨水和空无一人的长椅。她颤抖着摘下项链，用力扔向雨幕深处，银色的星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，坠入积水中，瞬间没了踪影，如同她刚刚燃起又被浇灭的希望。
深夜，林悦把自己锁在卫生间，反复听着苏然发来的语音。"你在哪里？"他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，背景里有雨点击打的声音，"别躲着我，求你了。""林悦，我知道你误会了，我们谈谈好吗？""对不起，我不该瞒着你......"每条消息都像根针，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眼睛红肿得像核桃，额角的伤口结了痂，歪歪扭扭地爬在皮肤上，像道丑陋的疤。手机在掌心震动到发烫，最终她颤抖着点开对话框，按下了"加入黑名单"的按钮，屏幕上弹出确认提示时，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成齑粉的声音。
第二天清晨，林悦戴着口罩和帽子去上课，试图遮住脸上的狼狈。刚走到教学楼拐角，就看见苏然抱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那里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，贴在苍白的额头上。他眼底布满血丝，衬衫扣子系错了位置，手里的玫瑰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，花瓣上沾着泥点。"林悦！"他看见她时，眼睛亮了一下，立刻追了上来，玫瑰的刺勾住了他的袖口，划出道细痕。
"我知道你都听见了，"他抓住她的手腕，指尖冰凉，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，"但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，从你第一次帮瑶瑶捡钢笔时就开始了......赵琳用我妹妹威胁我，让我接近你，可我没想到自己会真的......"
"解释什么？"林悦突然笑了，眼泪却顺着口罩边缘往下淌，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，"解释你接近我是为了帮赵琳完成她的霸凌游戏？还是解释你妹妹的前途比我的真心更重要？"她用力甩开他的手，后退一步，撞在身后的梧桐树上，粗糙的树皮硌得她后背生疼。"苏然，"她看着他眼中的痛苦，一字一顿地说，"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曙光，不过是我在黑暗里认错了光，把鬼火当成了太阳。"
说完，她转身就走，没有再回头。身后传来花束坠地的声响，以及苏然压抑的哽咽。林悦咬紧嘴唇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，直到走进教室，关上门的刹那，才滑坐在地上。窗外的雨还在下，冲刷着满地狼藉的玫瑰花瓣，也冲刷着她记忆里那些被镀上金边的温柔假象。她知道，有些伤口一旦裂开，就再也无法愈合，而那个曾照亮她整个世界的人，终究成了亲手将她推入更深黑暗的人，让她连回头望向光明的勇气，都碎成了雨水中的泡影。
